第十三章对决与结局-《风起陇西》


    第(1/3)页

    第十三章对决与结局

    这支队伍中除了高堂秉没有人认识荀诩,但当他们看到前来接应的不是糜冲时,就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快撤!”

    最先反应过来的黄预立刻拨转马头,大声叫道。

    这时已经太晚了,早就埋伏好的靖安司直属部队从小路的后面和两侧山林涌出来,一下子将他们前后的退路围的水泄不通。

    众人一见这样的阵势,都意识到今天是绝不可能逃脱了。

    黄预捏住缰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柳敏与老何只吓的伏在马背上瑟瑟发抖。

    柳萤虽然面色苍白,神情却坚毅非常;她纵马来到高堂秉身边,一双眸子深情款款地望着身边的心上人凄然说道:

    “秉郎,今日能与你死在一起,我也心甘了。”

    高堂秉听到这番言语,眉宇间露出不忍神色,他只能垂头闭眼,牙齿拼命咬住嘴唇,隐然有一道血丝渗出;直到荀诩在远处发出一声呼号,他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伸出右臂揽住柳萤的纤腰,一用力,一把将她从马上抱到自己身边。

    柳萤初时还以为他要在这临诀之时向她表示亲昵,又惊又喜;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高堂秉夹着她朝着荀诩的方向走去,而两侧的靖安司士兵一动不动。

    “秉郎,你这是做什么?”

    柳萤在他怀里挣扎着,花容失色。

    高堂秉也不回答,只是闷着头朝前走去。

    身后黄预、柳敏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呆立在原地。

    一直到了荀诩跟前,高堂秉这才翻身下马,将柳萤双手背过去攥住,冲荀诩微一鞠躬。

    “你辛苦了。”

    荀诩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高堂秉淡淡回答道:“一切为了汉室的复兴。”

    原本还拼命挣扎的柳萤一下子冻结住了,这简单的一问一答说明了一切问题。

    这个冲击实在太突然,柳萤的世界一下子完全坍塌下来。

    “黄祭酒是对的,这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我完全就是被利用了。”

    听到她喃喃自语的高堂秉轻轻把手松开,颤声道:“萤儿……我……我……”

    柳萤此前想到过无数种后果。

    幸福和和父亲和情郎生活在魏国的乡村,继续开着酒肆,为一日三餐奔波,给他生几个孩子,晚年的时候回忆此时,当作童谣讲给儿孙,被当作吹牛;被魏国利用完之后秘密处决,自己心爱的人死在一起;没有逃出靖安司的搜捕,面对刀剑从容赴死,哪怕没能尽最后的孝道,也一定要跟这个傻大个一起死。

    因为柳萤爱他啊,爱人不就是那种无论怎样也会为了对方着想,不会背叛不会自私的人吗?

    至少柳萤自己到醒悟前的瞬间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事实又怎么样了呢,这个人从头把我骗到了尾,若有来生我恐怕不会再相信男人。

    可是……到现在,我恨他,却也无法停止去喜欢他……到底为什么,他不是我的仇人吗。

    不对,他还是我的爱人……他害得我父亲和大家都被抓捕,都会被蜀汉当作间谍罪处死。

    他利用我,利用我对他的好感来坑害无辜的大家。

    为什么我还是,还是无法去讨厌他……”柳萤身边的时间仿佛再没有流逝过,她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这个笨蛋上。

    “醒醒吧,柳萤。

    你被骗了啊,从始至终这都是骗局,他也没有喜欢过你,一切都是场可怕的恶梦。

    去亲手结束它吧……就算今天大家逃不脱天罗地网,也要让这个骗子死在你手里。”

    柳萤只能这样告诉自己,麻醉自己,因为她明明知道,高堂秉的确是真的来欺骗她的,可这个笨家伙和自己并非没有相爱的感觉。

    或许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提及到爱情总应该矜持,但她却无力否认什么,也不想去改变什么了。

    “既然我们的爱无法长久,那就让它从现在起铭刻在你我心中好了。”

    柳萤突然之间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永远是如此美丽,可是现在却无法阻挡她这笑声中带着的些许凄凉,听得人从内心深出冒出寒意,这声音穿透了高堂秉和荀诩,甚至让他们感到局促不安。

    高堂秉颞颥着还想说些什么,柳萤止住了笑声。

    用手指摆了摆,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然后整个人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将自己的嘴唇重重地印在了高堂秉的唇上。

    对他,柳萤从来都是温柔到令人嫉妒。

    此时的柳萤在阿社尔等人看来,就和在酒肆里那个惹人怜爱的梦中情人一般无二,这场景几乎自然到让人觉得只是寻常情侣在暗处的私会。

    高堂秉顺从地闭上眼睛,任由这个亲吻进行下去,一向务实的他在一瞬间也希望此刻能变成永远……

    亲吻在持续着,荀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五斗米的教众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柳敏更是尴尬的要死,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女儿竟然还和细作在搞儿女私情,难道她也想出卖父亲和教众投靠蜀汉?

    不会的,自己的女儿决不是那样的人。

    柳敏的把握其实并不大,他的女儿对他来说才更像是被欺骗和玩弄的工具,自己没有再多的给过她父爱,而自己的身份又注定了自己的家人永远无法得到正常的生活。

    此时就算女儿真的阵前倒戈,怕是他也不能有什么怨言吧。

    一柱香时分,柳萤慢慢离开高堂秉的怀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奇妙的满足感。

    离他们距离最近的荀诩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走近了两步,赫然发现一柄精致的匕首正插在高堂秉的胸膛,柳萤的两只手正紧紧握着刀柄。

    这一下,可以说是横生惊变,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快!把他们分开!”

    荀诩挥舞着双手,赶紧大声喊道,阿社尔与廖会飞快地扑上去。

    柳萤“唰”地抽出匕首,二人登时停下脚步抽出兵刃,脸上满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也不敢去正视柳萤的眼睛。

    柳萤回首深情地望了望高堂秉,嘴角动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后者任由胸前鲜血汩汩喷涌却一动不动,一双凝视着她的眼睛表明神智仍旧清醒。

    柳萤闭上双眼,俊秀的面庞流下两行泪水,甚至已经把前襟都打得湿透。

    脸上始终是笑,再没有半分怨恨。

    高高举起匕首“噗”地一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娇弱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没有看自己的父亲和任何其他人。

    “萤儿!”

    远处柳敏见女儿自尽,不禁在马上放声大哭。

    他此刻绝不好受,甚至可能比一般的丧子之痛还要难过许多,但是这又能改变结果吗?

    阿社尔与廖会这才冲到高堂秉身前。

    廖会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襟捂住他胸口潺潺流出的鲜血,阿社尔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止血用的创药,一瓶全倒在了高堂秉胸前。

    一直到这时,高堂秉才缓缓合上眼睛,仿佛如释重任……

    荀诩屏着呼吸问道:“伤势如何?”

    阿社尔带着哭腔回答:“怕是没救了……”

    荀诩望着已经陷入昏迷的高堂秉,难过地闭上眼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早将那二人分开。

    他再扭过头去看柳萤,马忠蹲在她身边,冲荀诩摇了摇头,表示她已经气绝身亡了。

    “你们三个,留下来看护高堂秉。”

    荀诩攥紧拳头,低声对他们下了命令,然后转身走开。

    现在还不是悲痛的时候,眼下还有更重要的公务要处理,荀诩相信唯有完美地将这件事情了结,才对的起高堂秉所付出的牺牲。

    此时剩余的几名五斗米教徒已经全部被靖安司控制住了,那些教徒知道已经是绝望之境,索性没有抵抗。

    士兵把他们一个个五花大绑,排成一排。

    荀诩踱着步子挨个审视了一遍,柳敏已经哭的不成样子;黄预仰首朝天,一脸的桀骜不驯;而老何则蜷缩成一团,如筛糠一般颤抖着。

    荀诩来回趟了两遍,最后站到了黄预面前,厉声问道:

    “那个叫糜冲的人,他在哪里?”

    黄预闻言先是一楞,然后立即沉下脸来,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装作没听到荀诩的问话。

    荀诩也楞住了。

    黄预尽管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没有逃过荀诩的观察:黄预对于糜冲的失踪毫不知情。

    高堂秉昨天离开柳吉酒肆后,立刻赶回了靖安司汇报了行动细节:黄预等人计划在三月六日的参商崖劫出工匠,然后在褒秦道口与糜冲会合,逃往魏境。

    荀诩大喜过望,他立刻指示靖安司全力配合高堂秉。

    今天早上,荀诩从府库内调了一批马给高堂秉,并暗中放松了靖安司对南郑城的检查,好让黄预等人顺利潜出城去。

    接下来荀诩亲自率领大队人马来到褒秦道埋伏,打算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结果黄预等人如期出现,而糜冲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难道他觉察到了我们的埋伏,于是先跑了?”

    一个令人懊恼的念头进入荀诩的脑海,这不是不可能,糜冲这个人的能力是绝对不容低估的。

    想到这里,荀诩蹲下身来,随手拽下一根青草,心里又是沮丧,又是欣慰。

    沮丧的是他两次都败在了这个人的手下;欣慰的是,他总算让糜冲一无所获,他想要的工匠也被靖安司成功截获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荀诩见到一骑白马飞驰而来,骑士背后插着三面红旗,这是靖安司信传使的标记,三面红旗意味着“至急”。

    骑士一直飞奔到荀诩身前,这才急急拉住缰绳。

    他翻身下马,将一份书信交给了荀诩。

    “荀大人!裴都尉急报!”

    荀诩急忙拆开信纸,上面只潦草地写了一行字:“军技司被盗,图纸丢失,速归。”

    荀诩读到这里,脑袋“嗡”的一声,一股恶气在胸中炸开,他几乎要当场晕倒。

    完全上当了……看来高堂秉的伪装根本没有逃过糜冲的眼睛。

    这个可怕的人将计就计,让靖安司误以为他的目标是第六弩机作坊的工匠;而实际上,劫持工匠的计划只是用来吸引荀诩注意力的烟幕弹,他的真正目标却是戒备松懈的军技司。

    甚至连黄预、柳敏父女等五斗米教教徒都被他蒙在鼓里,成了他手里的几枚弃子。

    “这……实在是……”

    意识到自己完败的荀诩无暇多想,他匆忙交代了部下几句,然后心急火燎地只身赶回“道观”。

    在返城的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糜冲竟然如此神通广大,可以把整个靖安司在自己的地盘上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屡次占得先机;这究竟是他的能力无边,还是说蜀军内部有老鼠协助他……

    但无论如何,图纸现在已经被盗,靖安司以往的一切辛苦都付之东流。

    荀诩一想到这里就懊丧无比,只能拼命鞭打着坐骑,企图通过狂奔来排遣心中的郁闷。

    当他抵达“道观”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靖安司的裴绪,还有一个是军技司的从事谯峻--这个曾经夸口军技司的保安措施最为完善的技术官僚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仿佛秋季梧桐树下的落叶一样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

    荀诩顾不上客套,他翻身下马看了一眼谯峻,直接问裴绪。

    裴绪告诉他,今天早上军技司对司局所在的山洞内部进行例行清扫,并打开了三个排气通道进行换气。

    “换气?”

    “是的,军技司因为安置在山洞中,每隔三天就必须要通两个时辰的风。

    军技司的山洞有三处天然的石穴通道与外界相联,平时里面用石丸填住。

    山洞需要换气的时候,会把石丸移开畅通风道。”

    “然后糜冲就趁这个机会从其中一个通道潜入军技司,偷走了图纸?”

    荀诩说,裴绪沉痛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谯峻在一旁兀自难以置信地嘟囔着:“那三个通道每一个都有百步之长,而且里面宽窄不一,崎岖弯曲,内壁上又满布嶙峋突石,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爬进爬出……”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