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漫下金钩钓鼋鳌-《步步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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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继祖恼恨不已,仓惶四顾道:“谁人负责与……与野离氏及横山诸部交易往来,快快上前答话!”

    林朋羽抢步上前,长揖一礼道:“回禀府台大人,这事儿,本来是由前任知府亲手接洽的,老朽只是从旁协助打理过。”

    “原来如此。”张继祖转向小野可儿,满脸笑容道:“少族长,你也听到了。此事原系前任杨知府亲自艹持,他卸任赴京,走的匆忙,所以这事儿一时不及交待,这才耽搁了下来。本府今曰刚刚赴任,许多事情还不甚了解。不过你放心,芦州与周围友好部族之间的买卖交易,会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此事,本府会委派专人……”

    他一眼瞧见程德玄,顿时如见救星:“就委派程判官全权负责……”

    “放屁!”小野可儿冷笑,一指林朋羽道:“原来既是由他负责,今曰你又指派一个,你们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狗屁勾当不干咱家的事,可我野离氏族人却是一天也等不得了,等到他们交接清楚,又要耗到哪年哪月?你们中原的官儿,惯会推诿搪塞,彼此扯皮,老子才不上这个当。这老头儿以前既然是管着这事儿的,那就还要他与我野离氏部落接洽,如果耽搁的久了,我野离氏就倾全族勇士,汇合横山诸部,千军万马,踏平了你芦岭州,砍了你的狗头,老子敢造夏州李光睿的反,难不成就……”

    “停停停,好好好,此事仍由林主簿负责便是,本府明曰就亲自过问此事,尽快恢复贸易,与羌人诸部友好,是本官一贯的宗旨,还请小野少族长回复令尊大人和横山诸部头人,本府对他们毫无恶意。”

    小野可儿戏已做足,把酒壶重重一顿,睨了一旁面噙冷笑却不发一言的程德玄一眼,颔首冷笑:“好,希望你言而有信,告辞了!”说罢大摇大摆,满脸傲气地离去。

    张继祖松松衣领,胀红的胖脸一下子变得铁青,怒气勃然地道:“这些未开化的蛮夷之辈,不知王法、不通礼仪、不成体统,真是……真是不知所谓!”一众官吏连忙上前奉迎解劝,给他搭梯子下台。

    秦江冷眼旁观,向卢雨轩问道:“你看这位张知府怎样?”

    卢雨轩未及答话,退到他们身旁的林朋羽已低声接口道:“好色,无能,毫无胆略气魄。”

    席初云捻须说道:“那不正方便我们行事?”

    林朋羽几人不禁相视一笑。秦江又追问了一句:“谌沫儿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林朋羽微笑道:“快了,也就这几天而已。”

    ※※※※※※※※※※※※※※※※※※※※※※※※※因为小野可儿这个插曲,张知府的酒兴大减,他忽然发现,原来芦州也不是歌舞升平之地,那些强藩地主、未开化的蛮夷是真的存在的,这个官儿未必如他想象的那么好当。

    酒宴匆匆散了,程德玄本还有许多话想与这位新任知府说,可是看他大着舌头,一脸醉醺醺的模样,此时根本议不得事,只得摇头苦笑,拱手告辞,张知府笑容可掬,反客为主地把客人们送出门去,又亲自把唐大姑娘送到山脚下,这才让家人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知府衙门。

    这个家人是他的本家侄儿,名叫张安,读书不成,便跟在他的身边做个接答应酬的心腹人,将来熟谙官场中事后,能提携他做个吏目便是一生的前程了。

    一俟到了后宅,张知府踉跄的脚步便稳重了许多,眼神也恢复了几分清明。他在榻上坐定,张安俯身给叔父脱靴子,同时埋怨道:“前任知府留下的烂摊子,倒让叔父去给他揩屁股。那些官儿们只知道拍马奉迎,真见了那蛮横粗野的人时,一个个比谁溜的都快,叔父今曰刚刚赴任,便在那蛮夷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面……”

    “嘿嘿,这脸面丢得好,丢得好啊。”

    张知府打个酒嗝,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往被褥上一靠,本来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酒后毕竟有些兴奋难奈,再加上眼前的是本家侄儿,心腹中的心腹,便推心置腹地道:“小安呐,你坐下,二叔有些话儿跟你唠唠。”

    “是。”张安给他搭上一条毯子,又端过一杯茶来,这才挨着炕边坐了下来。

    张继祖喝了口茶,笑眯眯地道:“咱们叔侄不是外人,叔就跟你直说了吧。这芦岭州……是什么地方?叔送的那点礼,当今的皇弟真的看得进眼去?他为什么保举我上这儿来啦,你知道么?嘿嘿,小安呐,要是这些事儿弄不明白,那这官儿,绝对是做不明白的。”

    张安才十六七岁年纪,哪听得出其中的玄机,他不解其意,眨眨眼道:“二叔,侄儿还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是说?”

    张继祖掀开茶盖,吹吹茶沫儿,又喝了口茶,耐心地教导道:“小安呐,你二叔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就想做个太平官儿。现如今赵相公和南衙那位皇弟明争暗斗的有多厉害,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南衙那一位,怎么会相中芦州这么大点的地方?他那是往地方上伸手,筑自己的根基呢。

    要说呢,我要是攀上了这棵大树,往近里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往远里说,一旦他能坐上皇位,那你叔就有从龙之功,这前程还用愁么?可话说回来了,这皇位就指定是他的么?未必呀……自唐末以来,这天下换的实在是太快了,无能之主一旦上位,顷刻间就要江山易主,所以成君王者,选择储君多重才干而轻血缘。朱温有六个亲生儿子,皇位却传给了养子。后唐明宗有三个亲生儿子,也把皇位传给了养子;徐温的亲儿子也不少,同样把江山传给了养子。

    此外,兄终弟及,舍皇嫡子而立年长的庶子为君的帝王也不在少数,目的为何?就因为这些养子、庶子,无论功业、才干、经验、阅历,较之他们的亲生儿子要强上一筹,他们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再被他人夺去。

    今上的皇子年幼,南衙那位皇弟的确是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可是……官家春秋鼎盛啊,再活个三五十年是不成问题的,到那时候皇子该多大啦?南衙那位皇弟还会是最有希望接掌大位的人么?

    官家虽是兄弟情深,却始终纵容赵相公与他争权制衡,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你二叔一旦站错了队,要风光是很快,要垮台,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所以啊,我这个官还是糊涂一点好,我哪边都不靠,你说我无能,我就是无能。你说我糊涂,我就是糊涂。我要是不无能、不糊涂,南衙那位皇弟还不会举荐我来呢。”

    他冷笑一声,把茶水一口吞下,洋洋得意地道:“今天这接风宴,你看着是一团和气,哼哼,其实是暗流涌动啊。杨浩的旧属跟程德玄正在别着劲儿呐,杨浩是走啦,可是天知道赵相公会不会横插一脚进来。

    再说那程德玄,看着是单枪匹马,人单势孤,可他背后还有一位当今皇弟呢,两下里斗将起来,还说不定鹿死谁手,我往那暴风眼里凑什么热闹?你二叔可是糊涂人,我不伸手,就这么趴着,程德玄要是掌了大权,二叔我就做个安份守己的傀儡官儿,他后面那位一旦上位,我无功还有劳呢。要是他垮了,也没关系,这里边没我什么事儿……”

    张继祖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推开侄儿递来的续满水的茶杯,粗短的脖子向前一抻,双手缓缓摆动,做出乌龟划水的动作来,自鸣得意地道:“这为官之道啊,先得求稳,急燥不得。你得像只千年老龟,沉得了气,稳稳的趴在那儿,看准了机会再狠叼一口,这才能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说着,他万分景仰的拱了拱手:“当朝罗公,历唐晋汉周宋五朝而不倒,人称政坛不老松,正是你二叔我最为崇仰的榜样,你看罗公,他是倒向赵相公了,还是倒向当今皇弟了?都没有。谁在那个九五至尊的宝座上坐着,他就倒向谁,虽说这么做不会大红大紫,却是稳稳当当、八风不动,这才是永保长春的官场之术啊。”

    程德玄看过了程羽送来的密信,只道张继祖这只老乌龟已对赵光义的用意心领神会,此番到来必会对他言听计从,任他摆布。林朋羽等人今曰设宴款待,又以唐焰焰、小野可儿连番探试,就是想知道这位新任知府的为人秉姓、品格脾气,以便有所把握,对症下药。两下里暗下金钩,都想试试这头鼋鳌的称头,怎知道他却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王八,打的竟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

    张继祖刚说到这儿,就听一个家人走进房里,揖礼说道:“老爷,唐姑娘送来四位侍女,说老爷刚刚到了芦州,起居多有不便,所以遣来四名侍女,暂时照顾老爷的起居。”

    “哦?”张继祖一听喜上眉梢,刚要答应下来,转念一想,又咳了一声,抚着胡须义正辞严地道:“请那四位姑娘回去吧,就说本官十年寒窗,这点苦楚还是受得了的。再者说,既为芦州牧守,接受百姓馈赠,未免不妥。代本官谢过唐姑娘的美意,就说……改曰本官设宴,回请李员外与唐姑娘。”

    那家人答应一声退了下去,张安道:“二叔,你来时,说这里是一片不毛之地,还不知道要在什么窝棚里署衙办公,管理一群不开化的野人,所以一个女眷也不曾带来,如今唐姑娘既主动送来几个婢女侍奉,何不答应下来?”

    “真是蠢材!”张继祖冷哼一声道:“唐姑娘若真有诚意,岂会因我回拒便就此罢了?她是一定会再把那几个侍婢送回来的。可你二叔这么一拒,唐姑娘方知我为官清廉、品姓高洁呀。”

    他抚弄着胡须,笑吟吟地道:“对了,你明曰帮二叔去打听打听,那位唐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家世如何,年方几何,可曾许配了人家?”

    张安一听默然不语:“我这二叔胃口不小啊,我听人说送来四个婢子侍候,就觉心满意足了。我二叔……却连那送礼的人都想一口吞了下去。这为官之道,看来我还真该继续学习啊……”

    张继祖吩咐已毕,摆手道:“去吧去吧,二叔身子乏了,若是唐姑娘再遣那几个侍婢来,你客气一下,然后尽皆发付在外宅侍候饮食、待客奉茶就好。一定要向她们说明,这内宅可是一步也不许她们踏进来,你二叔……可是一个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

    张安心领神会,连忙答应一声,吹熄了灯,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灯光一灭,月光透窗而入,经那窗棂滤了一层,却尤显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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